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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月租3萬7千元的床位,卻成為美國蝸居青年、新創公司的救難之地

PingWest / CJ 2019-07-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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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舊金山,田德隆(Tenderloin)區屬於四處遊走的流浪漢和幫派人士,白日過街需要玩真人版《惡靈古堡》的警覺性。但這並不妨礙我來到這裡,站在了街區中心一棟四層樓的建築前。打開一道密碼鎖鐵門,進入小巷後再打開一道密碼鎖,就到了處在輿論浪尖上的「共享住宿」-PodShare。

美國的共享住宿(Co-living)模式早已在房價重壓下興起。但是,看到月租高達1,200美元(約台幣37,272元)、需要和十幾個人在大開間住上下舖的共享模式,與友人同行的美國青年還是喪失了價值判斷能力:

「雖然按照舊金山的標準,這是一個公道的價格。」

「但這只是一個床位啊!一個床位怎麼能超過1,000美元呢?」

PodShare創辦人埃爾維娜·貝克(Elvina Beck)剛租下這座四層建築改建成「群租房」,可供17人居住,全都是上下舖的共享住宿模式。

貝克於1985年出生在前蘇聯,早年移居美國。她是曾在好萊塢流浪的演員、獨立製作人、成敗參半的創業者。她七年之間在洛杉磯開設了5家PodShare。但今年在舊金山開業的第一家,就一夜登上了各大媒體:畢竟1,200美元一個床位的月租價,放在舊金山顯得不可思議。

在那一週,關注與攻擊都如風暴向她襲來。推特上人們對她群嘲:「感謝你重新發明了宿舍」,「這就是青年旅館」,「高價的流浪漢庇護所」⋯⋯。

房客們則捍衛她:「如果不是在PodShare落腳,我們根本不能承擔在舊金山科技行業工作的成本。」畢竟舊金山青年旅館的價格,大部分也要50美元一晚。但貝克告訴我,共享住宿是她應對都市住房危機的方法——如果政府不能迫使房東降價,那麼就只能允許更多人租住這些房子,分擔城市的生存成本。

在舊金山的這棟PodShare是一幢四層建築,建於1900年,在寸土寸金的舊金山向上聳立。雖然田德隆區是舊金山市中心租金最便宜的一個區,但由於流浪漢盤踞,在貝克接手之前,這棟樓已經閒置了一年。再往前推6年,它曾經被一家新創公司租下,當做辦公室。

貝克並不擔心田德隆區惡名在外:「我們有兩道鐵門,這裡地處市中心,周圍還有美食。」

根據舊金山的規定,這棟大樓裡只能住5個人。但貝克用「群租樣品房」的概念來說服政府,最終允許17人滿員入住,畢竟這是號稱自由、包容、開放的舊金山。PodShare聚集了美國都市的新蟻族:舊金山的創業者、好萊塢的試鏡演員、求職者、實習生、年近三十沒有住房的青年、漂泊的自由職業者……。

美國新蟻族

Without a nickel to my name
我身無分文
Hopped a bus, here I came
我仍跳上公車來到這個城市
Could be brave or just insane
可能很有勇氣 也可能只是失去理智
We'll have to see
我們就等著看吧——《樂來樂愛你(LaLaLand)》

「舊金山比東京還貴啊。」日本工程師山田俊介(Shunsuke Yamada)一邊敲著鍵盤,一邊對我談起他的抱負:「日本只有一個國內市場,我想發展自己的事業,就需要在舊金山。這是最好的地方,這麼多的新創公司,這麼多做科技的人。」

作為獨自闖蕩舊金山科技界的創業者,山田一個人像是一支隊伍。他先做了一個餐廳查詢、預訂座位的手機應用程式,又做了一個社區交易平台,還身兼YouTuber和科技文章作者。山田堅持不懈連年抽美國移民綠卡,竟然在去年成功「中獎」。

作為每月租屋預算只有1,000美元的外國人,山田和其他房客都住在PodShare的上下舖。1,000美元的租屋預算堪稱舊金山生存極限挑戰。山田回憶在入住PodShare之前找房的日子:「上次在SOMA(舊金山創業聖地)訂了一個900美元每月的住宿,非常糟糕,室友太吵了,他們打擾我工作……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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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dShare配置的床位雖小,但五臟俱全。 PodShare

但現在,山田坐在一樓的工作間裡,外面是古典風格的壁爐與會客廳。二樓被佈置為一整層的上下舖,每個床位配有電視,但沒有任何簾幕與隱私。其他三層樓都不允許住人,因而建成了3個共享區域,還有一個鬧中取靜的天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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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山田來說,1,200美元一個月還是挺貴的,但這包括了一個小辦公室和幾個公共空間。「白天的時候我能夠專心工作,創辦人和其他夥伴也在這裡一起工作,他們激勵我更加努力。但和其他共享住宿的地方一樣,這裡無線網絡太差了⋯⋯。」

他現在在PodShare的室友有新創企業的CEO,一個月給自己開3,000美元工資,不想支付舊金山瘋狂的房租價格。還有舊金山短期實習生,本地工程師。他們厭惡長途通勤,以及為了省錢,情願群租上下舖。

房客柔伊·白金漢(Zoe Bullingham)甚至為PodShare寫了一封公開信。她認為,舊金山和洛杉磯的城市空間總是有限的。既然不能限制人口的湧入,也不能建起遮天蔽日的高樓,美國人就需要放棄兩個人住三房大房子的美國夢。而年輕人已經放棄了這樣的夢,甚至更為徹底地,連隱私都放棄了。

貧富差距造成的高房價已經成為一個尖銳的問題。在舊金山對岸的阿拉米達島(Alameda)上,也有被當地人稱為「鬼城」的區域。一棟棟百萬美元的房子被投資者買下後無人居住,在夜晚連成暗無燈火的一片黑暗。

而回流城市的美國年輕人也在加劇住房危機。美國上一代中產的夢想,在於郊區小鎮一棟平房兩隻狗。但他們的孩子在小鎮長大,夢想卻在城市高樓與不熄燈火,在紐約、在洛杉磯、在舊金山。逆城市化已經是上一代美國人的故事,城市才是年輕人的光榮夢想。

美國經歷了逆都市化與都市空心化後,舊金山這樣的大城市市區變得擁擠、髒亂、停在街旁的汽車常被砸窗、犯罪率飆升。一無所有的流浪漢在公園和街上露宿,空氣混合著大麻的氣息。

但城市裡也有年輕人追逐的視野與活力。它聚集了大量的公司、前沿的文化、創業企業生生不息的創造力,夜生活。舊金山有科技創業夢,洛杉磯有好萊塢演員夢,美國小鎮青年有城市夢想。

那麼問題來了,湧回城市卻沒有立足之地的千禧世代,如何在美國的大城市做一個有尊嚴的蟻族?有法律保護滿街的流浪漢,房租管控保護老房客,就沒有低價房屋保護年輕人的夢想嗎?

答案是沒有。

在PodShare引發的討論中,也有很多人分享自己離開舊金山的那一刻。其中克莉絲蒂·史塔克(Kristi Stark)寫道:「四年前,我離開了舊金山,因為按照1,000美元以內的預算,我已經租不到誰家的客廳了。房價已經糟了10年了。」

貧窮、夢想與共享住宿

So I bang on ev'ry door
所以我不斷敲著每個門尋求機會
And even when the answer's "no"
即使總是被人拒絕
Or when my money's running low
即使我的錢快要見底
The dusty mic and neon glow
那支被灰塵覆蓋的麥克風和霓虹燈
Are all I need
就是我一切所需
——《樂來樂愛你(LaLaLand)》

儘管在舊金山一腳踏進了貧民區,PodShare卻是從洛杉磯最星光閃耀的好萊塢大道開始。

美國次貸危機後經濟蕭條的2011年,貝克住在洛杉磯的低收入區,沉悶壓抑,她也只能承擔得起這裡了。「可是我想住在好萊塢啊,」她說。貝克彼時和她的房客一樣,沒有伴侶,沒有事業,除了年輕與夢想,一無所有。

電影《樂來樂愛你(LaLaLand)》用一段洛杉磯高速公路上的歌舞開篇,寫出了無數好萊塢年輕人的故事。他們在沉悶的家鄉小鎮看電影,螢幕上的世界如同使命召喚。他們行囊空空地前往城市,去追逐每一縷光芒。那也是貝克的故事和夢想。起初她是一名演員,每天在洛杉磯試鏡。有戲演的時候感覺棒極了,沒戲演的時候感覺生活一團糟。她幾乎每天都在求人聘請她演戲,背劇本,讓自己看起來拿的出手。漸漸的,她覺得生活失去了尊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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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樂來樂愛你(LaLaLand)》用一段洛杉磯高速公路上的歌舞開篇,寫出了無數好萊塢年輕人的故事。 《樂來樂愛你》劇照

現實脫去了螢幕世界的浪漫,美國隊長們在好萊塢星光大道的街頭試圖抓住遊客拍照收錢,賺一點生活費。貝克開始轉行自己製作影視內容,她成功了,賺了點錢,也有了自己的劇組。

她還是無法滿足。「我坐在房間裡編輯超級明星的影片,卻找不到成就感。我在講述音樂家的故事,這挺好的。但我覺得每個人都能去說這個故事,我需要做點別的。」貝克仍舊承擔不起住在好萊塢的成本,除非與他人共享。為了住在好萊塢,貝克決定再次創業。

她在好萊塢大道上碰巧看到了一個倉庫,建築性質屬於商業區的住宅用地,可以用於工作和生活。她去市政府諮詢相關政策,工作人員告訴她,「看起來你沒問題。」於是貝克打電話給紐澤西州的父親:「老爸,你能幫我造一些上下舖嗎?三面有牆,比較堅固不會倒下的那種?」父親聽了她的創業想法,告訴她:「我會幫你的,但你永遠不會成功。」父親認為,沒有人會放棄隱私,住在這種開放大通舖上。從紐約曼哈頓島到矽谷,共享生活空間如今已經廣泛存在,但人們至少能夠擁有自己的房間,或者有一定的隱私空間。

貝克看到裝修效果的那一刻,也差點洩氣:「老爸你是對的,絕對沒人會來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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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她竟然成功了,預訂率很快達到了90%。房客可能是因為囊中羞澀,畢業就背上十幾萬到幾十萬元的學生貸款,無力透過租房子長期留在城市。PodShare可以按日、週、月付租金,不用付押金,不用付水電網費,提供床具,廚房裡還有拉麵,牙刷、衛生紙這些基本維生的用品。

貝克觀察到,最初幾年房客往往是二十出頭的青年,隨著時間推移,很多房客的年紀已經接近三十。很多年輕人就單純想留在城市裡,享受這裡的一切。但如果不和他人共享空間,他們負擔不起城市的生活。WeLive在紐約曼哈頓提供日租和月租服務,但月租費用也高達3,000美元以上。青年旅館則會在3週之後趕人走,因為他們想吸引更多的國際旅遊者,營造旅行的氣氛。

但貝克的PodShare不一樣。在洛杉磯,貝克還出售一種15美元一天的日卡。除了房客的床鋪,購買者可以使用PodShare裡面的一切設施,比如辦公桌、廚房、洗衣房、網路、浴室。貝克發現那些買日卡的人「穿著體面,拎著電腦,你不會想到他們只能住在自己的車裡。」她猜測,「可能是不想再住在父母屋簷底下遵守長輩規矩,也可能是不再被家人收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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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群租未來

Someday as I sing my song
也許某天我唱著我的歌
A small-town kid'll come along.
在偏遠小鎮的小孩會跟著唱
——《樂來樂愛你(LaLaLand)》

城市群租正在美國呼喚前所未有的正當性。年輕人在向城市爭取生存空間,老居民卻未必願意敞開懷抱分享城市空間。貝克這個月交了800美元的罰金。貝克回憶,當舊金山市政府來檢查的時候,工作人員非常憤怒:「我打賭你肯定到處擺滿了床。」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,群租都被視為一件缺乏尊嚴的事情。美國尤其有一種「Not in my backyard(在我後院不行)」的文化。不僅是群租,哪怕是建多層建築,或是增加建築密度,都會被視為影響原住民的生活質量而遭到抵制。

但是舊金山市中心3,500平方公尺的4層小樓只允許住5個人,貝克認為是一件相當「朱門酒肉臭」的事情。一棟棟百萬美元的空房子空置,而兩手空空的年輕人流離失所,這卻也無可指摘。這是一個資本的世界,奉行的理念是:「這是我的財產,你沒有權利觸碰。」

但貝克還是想做給政府看看,又著手在舊金山開第二家PodShare。但她也承認,如果市政府再不允許這棟樓裡住17個人,那麼每個人的租金就要提到3,000美元。

另一個難題則是,毫無隱私的共享住宿,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選擇。

貝克不是一個迎合顧客的創業者,更像是按照自己的規矩建立社群。她始終記得自己來自前蘇聯,她還隱約有「集體」的概念,按照自己的想法設計出了一種「公社」。大家都住在大通舖上,每個人的床鋪上寫上姓名,毫無隱私。但在這種公開的環境中,每個人的行為都在室友的視線之下,反而形成壓力,避免出現偷竊等不正當的行為。

貝克希望所有人彼此敞開心房,空間開放明亮,鼓勵房客之間互相交流。她討厭膠囊旅館,比如:在誕生了「社畜」文化的日本,貝克覺得那才是反烏托邦。膠囊旅館每個人有自己的小隔間,拉起簾布,人們安靜地蜷縮在自己的舖位上,把自己和所有人、全世界隔絕開。

一個曾經住在收容所的流浪者也入住過PodShare。他發現人們在這裡互相問:你今天怎麼樣?做了什麼?而不是互相謾罵世道多麼糟糕,人生多麼淒涼。城市蟻族也需要尊嚴和夢想。在過去的7年裡,貝克和員工也始終住在PodShare的舖位上,「這是我的家。」年輕人放棄了單獨的空間和隱私,但可以擁有志同道合的室友,以及城市最精彩的一切。在許多夜晚,這裡有人彈奏吉他唱歌,其他人拍手打著節奏輕聲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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貝克希望PodShare未來能夠擴張到各個國際城市。她的房客可以在舊金山、紐約、上海那些全球最精彩的都市裡,都有一個熟悉可靠的落腳之地。她認為「數位時代的遊民」概念已經形成,年輕人在二十出頭、三十未滿、一無所有的年紀裡,正在前往不同的都市體驗一切,去全世界尋求不同的可能性。

但人們能夠忍受與這麼多人一同居住的極限是多久呢?貝克觀察下來,房客一般會在3個月之後離開。

山田也為自己定下了離開的時間:「我為了建立自己的新創公司而來到舊金山,但是,我想在創建自己公司的同時環遊世界。在一切走上正軌之前,我會留在這裡。」

白金漢也是這麼想。她不能接受長期共享住宿,但是她希望自己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時能有這樣的選擇。那時她是電影學院的窮學生,因為沒有錢,每天要步行6公里路去上學。

貝克從不設置最長的居住時間限制,也沒有期待人們永遠在這裡共享生活下去。人們在這裡暫時落腳,他們終有一天會搬離這裡,他們或許在城市裡找到了更為長久的住所,或許不得不離去。

但他們都把一小段美好青春留在了城市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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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江可萱、蕭閔云

本文授權轉載自:PingWest品玩,作者:CJ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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